料理是我的人生:屏東 AKAME 雙廚訪談(下)

【編輯說】AKAME 這個名字,在 2016 年成為發燒的話題,有人稱之為「傳說中屏東最難訂的餐廳」,多少北中南都會名流、老饕、美食家,願意搭高鐵、包車、自駕,來到位於屏東縣霧台鄉好茶村「禮納里」的好茶部落,就是為了親嚐這「原民精神、國際視野」的創意料理。

儘管在紙媒與網路上,已有諸多關於 AKAME 的報導,但居住在屏東的作家福熊,早在 2015 年六月開店之初,便曾以問答的方式,親訪兩位廚師。《旅飯》邀請黃溫庭成為駐站作家,以在地眼光持續發掘深度屏東,首先轉載了 Alex 與 Sky 的訪談,讓更多人得以理解 AKAME 傳奇的開始,以及初衷。全文將分上下兩篇刊出。以下本文。


(承上文)神與溫情的滋味:屏東 AKAME 雙廚訪談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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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、佈置內涵與開店理念

福熊:

在「AKAME」官方臉書中,看過還在裝潢中的照片,感覺有點像升級版的工寮?

Alex Peng:

我們的裝潢很簡單,就是以烤肉工廠爲主要的方向,菜色是以原住民香料和傳統美食為主,再分解和重組。

福熊:

因為設定是「烤肉工廠」,所以用「工業風」呈現?還是在國外,「工業風」是一種流行、時尚的裝潢風格?

Alex Peng:

因為是烤肉工廠,所以當然是以工業風爲主。我們的理念是呈現食物上的可能性,所以不會有太多的裝潢,因為最好的裝潢是愛食物的美味和視覺感。

福熊:

空間內用了大量的黑色、銀色與原木色。黑色是魯凱族崇尚的顏色嗎?我在阿禮部落看到的壁畫,都是用黑色油漆畫的。

Alex Peng:

是的!魯凱大部分都喜愛用黑色爲底。

福熊:

冷調的工業風帶著時尚感,而原木長桌與愛迪生燈泡,感覺提升了「溫度」,冷中帶暖,這樣簡潔調和的裝潢滿適合的。

店內還有一些物件,隱藏著特殊意義,分別是前門、後門與牆上的畫作。它們不單只是「裝飾」而已,而是刻意地被放在上頭,等待「明眼人」讀取。傳統上,獵人會將獵回來的動物,經分送食用之後,保留野獸頭骨(或只留下頜骨)掛在屋簷下,展示個人英勇能力,掛得越多,戰績越強。

Alex Peng:

前門是山豬牙,代表了烤肉店的食物。後門的繩索代表了我們的座位數,也代表每一位客人的重要性。而米羅的畫,對我們而言是「勿忘初衷」的意念,不要被環境和不快樂的情緒所牽絆!我們就是在做傳達的工作,一些物件讓我們與客人間有更好的文化交流和認知。爲什麼店名不用中文,不用英文?我們希望客人感受我們的食物,也可以感覺我們的文化,走了更能帶走無形的語言,所以取名「AKAME」(魯凱族語「燒烤」之意)。

福熊:

如果我沒記錯的話,泰雅族作家瓦歷斯諾幹表示,因為時代改變,國家法令限制,現在應該改「打」知識的「獵」。因為他是教師,也是作家,所以鼓勵族人提升知識。除了讀書之外,從事其他專業工作也滿好的,例如:廚師。將餐廳門前的山豬牙裝飾,連結到當代「獵人」角色,我覺得也是滿好的轉化方式。念店名對客人來說,也是一種趣味,因為一定會先用英文的拼音方式去念「AKAME」,然後才發現念錯了。

Alex Peng:

現在的廚師已經不是做菜而已,而是要有文化、認知、藝術等等,才能讓食物不再只是「食物」,而變為美食的饗宴。希望讓每一位來「AKAME」的客人,都學會一個魯凱字。

福熊:

我記得繩索除了代表「座位數」之外,好像也有「抓住」的意思?難道我們都是美食口欲下的「俘虜」嗎?

Alex Peng:

是的,抓住每一個人,也是對每一位客人用心。每一位都很重要,不分高低、職業、族群。如果看世界50大餐廳的簡介,每一位廚師都會有他們對於菜的見解,和藝術家是一樣的。

福熊:

同意。馬斯洛提出「需求層次理論」,將人的需求劃分為五個(六個)層次,由低到高,各種需求間有高低層次與順序之分,每個層次的需求與滿足的程度,將決定個體的人格發展境界。其中「自我實現需要」促使人發揮潛能,職業無貴賤,我想信藝術家與廚師有其共同之處,到了最後都是透過「作品」(藝術品或菜餚)去傳達個人的想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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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、新原住民料理的現在與未來

福熊:

以兩位鑽研了十幾年的廚藝與對於「AKAME」品牌的要求,東西好吃那是一定的,最令我印象深刻的反倒是刺蔥油、香檬凝露、汽水葡萄之類的小東西。「廚師利用各種奇異工具,透過物理或者化學的變化,把食材的味道、口感、質地、樣貌完全打散,再重新『組合』成一道新菜,令人食用者感到驚喜。」你們怎麼看待及運用「分子食物」這樣的新廚藝概念?

Alex Peng:

我們並不是在做所謂的「分子料理。事實上,乾燥、發酵、低溫、醃漬,這些料理手法都是原住民文化中常用的料理方式,我們只是做了不同的呈現。

「AKAME」傳達訊息是原野香料與食材,大家都習慣用國外的香料與食材,卻忘了台灣本身就有的食材也是需要被使用與改變的。國外食材、太多的外來種,如果不再使用台灣食材,可能未來就不會有人再使用了,而在地食材也會慢慢得消失了。我想讓大家知道台灣有原住民文化,而原住民不是只有唱歌跳舞的文化,還有飲食、人文等很多的文化資產,等待大家去認識。

我以前參加台灣料理比賽,都會使用原住民食材,每一次比都沒有成績。但我覺得很失落的時候,有人見議我到國外比比看,結果第一次比,就得到了不錯的成績。也許大家的觀點不同,世界與台灣對於食材的觀感也不同吧!我們現在做的算是「台灣新原住民料理」,也許外表是國外的,但內在是原住民的,用新的看法、感覺、手法,賦予新的生命。希望會有更多的螢火蟲,來照亮原住民這個文化,這也許是上帝給我們的使命吧。

我們餐廳不是在禮納里,而是在台灣。

福熊:

你那亦師亦友的前同事江振誠,料理以八角哲學(Octophilosophy)著稱,分別為Pure(純淨)、Salt(鹽)、Artisan(藝)、South(南法)、Memory(記憶)、Unique(獨特)、Terroir(風土名物)、Texture(質感),這八角聽起來頗玄,但大多數還可以理解。不過我比較疑惑的是他為什麼選擇南法?

法國菜確實是全球知名的菜系,收納為八角哲學之一,是因為此菜系特質容易讓人接受,比較好賣?還是他對南法有美好的記憶?如果把八角哲學中的南法換成台灣(或魯凱族),是不是也能說是「AKAME」所走的方向?

Alex Peng:

因為南法是他去法國學習的地方,也是他待比較久的地方,所以有很多的記憶。我們是單點爲主,所以我們做的菜的方向是不同的,我們的菜是記憶中的美好!所以有人說吃了我們的菜,感覺是豐富的。一個廚師會做的菜是因為他的過程,所以你吃了我們的菜,也是我們這些年學習所呈現的過程。愛會在料理中慢慢發芽,也在每一位來到「AKAME」的朋友中蘊釀。

因為每一道菜都不一樣,但都是想表現純粹「原味」。在法國菜中的「原味」,不是不調味,而是讓食材表現自己。

福熊:

如果客人偏好吃肉,連點了黑豚豬肋排、羊膝、鴨腿,雖然吃得很爽,可是味蕾受到「連續重擊」(口味偏重),會不會有太「滿」而沒有餘裕的感覺?還是我個人腸胃不能短時間內消化太多種肉類,所以不能體會那種品嘗的快樂?(我承認我是「草食男」)你們的單道菜確實品嘗起來是豐富的,我疑慮的是「加總」後的問題。

Alex Peng:

是不會,因為在味道上也是不同的,而且我們也有附配菜來調和味覺。

福熊:

是啊!雖然肉很好吃,但我更需要那些苦苦的生菜,或甜甜的西洋梨,來調和味覺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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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、上班過程與下班生活

福熊:

在電視節目《型男大主廚》中,看著阿基師與詹姆士簡簡單單露個幾手,就能完成一道道美味料理,享受名聲,且日進斗金。而人力銀行多次對年輕人的就職意願調查中,餐飲業也名列前茅。

但根據 2014 年「Yes123 求職網」調查發現,衡量工作與休息時間,自認最苦命的前3行業分別是:「大眾傳播業、飯店與餐飲業及科技資訊業。」顯示從外頭看餐飲業跟圈內人看自己,想像與現實之間的落差很大。

可不可以條列出你一天中的工作內容,讓就讀餐飲科系的學弟妹早點「覺醒」?XD

Alex Peng:

早上六點,去市場走走,看菜。上午八點,進公司(AKAME)準備物料。傍晚六點,迎接客人。半夜,客人走了,準備麵糰和一些慢烤的食材,確定明天的訂位和菜單的設計。凌晨二點,自己的時間。今天是店休日,但下午我們跑了四個魚市場:東港、前鎮、蚵仔寮,現在要去興達港。因為要尋找想要的食材。對我們而言,生活與工作是沒有分開的,因為愛。

福熊:

算一算工作時間,超過18小時,而睡眠時間不到四小時,這是鐵人生活吧?

Alex Peng:

我們在新加坡的日子更厲害,當然有多有少,在新加坡有幾次根本睡兩、三個小時而已,我們是為做菜瘋狂。很多人以為做菜很簡單,但對我們而言,這是我們的人生!

福熊:

今年天下雜誌舉辦「上一代的名師,尋找下一代的高徒」活動,徵選志願者去新加坡跟著江振誠學創意,連跟三天。第三天,江振誠帶學徒去 ArtScience Museum,他說:「我很喜歡去 museum,因為每個藝術家都把最好的作品放在那裡。你要思考,如果你一定可以放十個關於你的東西在裡面,會是什麼?哪十樣東西可以代表你一生的傑作?」連下班時間,都要這麼「用力」思考,希望從藝術連結到菜單,真是瘋狂!

Alex Peng:

每一秒都在學習,思考是不是可以更好?更能表達自己所想傳達訊息?所以菜色就會不斷的變化,沒有最好,只有更好。

Sky Peng:

思考是人類都會的事,也是習慣。每個行業都須要思考,但所思考的是不是百分之百專注在你的行業上。當確定自己的志向,就要努力、專注,別懼怕!我高中練田徑,有一個我很欣賞的田徑明星-麥克強生,他是田徑場上第一人(四百公尺跟兩百公尺的世界記錄保持人)他說:「一分的天賦,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。常常要問自己努力幾分,而不是問自己有幾分天賦。」

福熊:

這樣的「職業病」會不會導致你們去外頭吃飯時,忍不住在餐廳東看西看,注意出餐速度,評判餐點的火候是不是到位?配菜合不合適?而無法單純「放鬆地」吃一頓飯?

Alex Peng:

我們學習的不是做菜,而是生活。生活中的每一個美好的事物,是國際的,而不是台灣而已。我們吃飯不喜歡比較,我們喜歡感受這家店要傳達什麼,而不是食物如何。不用去評斷別人的菜,也不用去分析,太累了!我們不是食評家,也不需要,開心地吃飯就好。

福熊:

最後一個問題:依照你們在業界打滾十幾年的經驗,請給有志於從事餐飲工作的有志青年一些建議。

Alex Peng:

保持熱情,勿忘初衷。

福熊:

Alex 在專訪中展現了一貫的樂觀與熱血,以高度的自我期許帶著我們窺看餐飲領域的艱辛與奧妙。Sky  客氣地將多數發言機會讓給哥哥,在店內稱職地承擔份內工作,是個不可或缺的重要支柱。很高興屏東縣有了「AKAME」!


AKAME 臉書專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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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轉載自 福熊樂多小屋,責任編輯:工頭堅