寫下《我愛過的那個時代》的川本三郎,
用食物與文化交織成的時代眷戀,
在《少了你的餐桌》一書中,
透過「吃」憶起每一位曾經或短或長參與自己人生某個片段的重要之人……
貓飯、附近的古怪鄰居,還有因書而結識的緣分,是舊時美好記憶的片刻交織。
最近幾乎已看不到貓飯了。所謂的貓飯,其實就是在白飯撒上柴魚片。以前的貓常吃那樣的飯。
昭和二十六年(1951 年)上映的林芙美子原著、成瀨巳喜男執導的日本電影《飯》,故事講述的是一對婚姻進入倦怠期、沒有兒女的夫妻(上原謙、原節子飾演)。在這部電影中,有一幕飾演妻子的原節子餵貓吃飯的畫面。
仔細一看,是白飯拌柴魚片。這就是那個時代典型的「貓飯」。看在充斥各種貓食的現代人眼裡,真是純樸得讓人懷念。
從前給貓吃粗食是理所當然的事,就連人也吃柴魚片拌飯。根據美食作家小島政二郎在散文集《貪吃鬼》所述,戰前曾經流行過俗稱「香便」、「貓便」的火車便當。「香便」就只是白飯舖上各種的醬菜,而「貓便」則是白飯撒柴魚片。
既然連人都愛吃「貓便」,或許對貓來說也算是美食吧。
小時候,住家附近有個被稱為「薔薇樓」的洋房。我成長的東京杉並區阿佐谷一帶,戰爭期間幾乎沒有受到空襲的破壞,所以留有幾棟在還是承平時代的戰前建造的洋房。
薔薇樓就是其中之一。初夏時節,庭院的紅、白玫瑰開得很燦爛。
據說戰爭期間為了解決糧食不足的問題,附近許多人家開始在庭院栽種蔬菜,只有薔薇樓無視時局艱難,繼續種植薔薇,因而遭受附近居民的諸多責難。
薔薇樓裡住著一位「德國阿姨」。因為房子的男主人是德國學者,他的妻子自然就被稱作「德國阿姨」。她在戰爭期間仍堅持種玫瑰,可見是怪人一個,不僅與左鄰右舍毫無往來,更幾乎不見人影,甚至有小孩在背地叫她「巫婆」。
德國學者丈夫在戰後不久過世了,沒有小孩的德國阿姨獨自生活。
不過薔薇樓的門牌上,依然留著已故德國學者的名字。因為戰爭丈夫過世、代代木的家也付之一炬,被迫搬到阿佐谷的我母親嚴厲地批評她:「人都死了,名字還留在門牌上,真是不像話!」或許對早已做好心理準備要以寡婦身分過活的母親而言,德國阿姨太過依戀、不夠甘脆吧。
「什麼嘛,裝模作樣的貓」,用力瞪著牠看時,那隻貓就一溜煙地消失了。
我家那時養了狗和貓,但都是混種的。大我兩歲的哥哥喜歡狗,我則對那隻褐色的虎斑貓情有獨鍾,冬天一到幾乎每天都抱著牠一起睡覺。
在貓飯裡拌柴魚片是我的工作。為了那隻仿效當時的捷克斯洛伐克長跑名將扎托佩克(Emil Zátopek)取名為「佩克」的愛貓,準備貓飯的差事我絲毫不以為苦。
某天望向庭院時,看到佩克正在和一隻陌生的貓在玩。那隻貓跟日本貓很不一樣。渾身白色短毛,只有鼻頭一帶是黑色的。比起混種的「佩克」,氣質顯得優雅許多。當我心想「什麼嘛,裝模作樣的貓」,用力瞪著牠看時,那隻貓就一溜煙地消失了。
第一次踏進「薔薇樓」是我小學六年級時。起因是和「德國阿姨」在意外的地方相遇。
就是街上的租書店。當時租書店很流行,阿佐谷一帶也開了好幾間。還是小學生的我一開始先是租漫畫,後來對推理小說產生興趣(當年叫偵探小說),常去租來看。早川書房開始出版口袋書推理系列,就是在那個時候。
我在租書店遇到了德國阿姨。阿姨知道小學生的我很迷艾嘉莎.克莉絲蒂(Agatha Christie),覺得很有意思,就提出邀約:「我家有很多書,歡迎來玩。」
那應該是暑假的事吧,我怯生生地前往薔薇樓,在看到許多書驚訝之餘,又發現上次那隻貓就躺在書本上面。德國阿姨說牠是艾嘉莎,是仿效艾嘉莎.克莉絲蒂而命名的。這時我才知道牠是隻暹羅貓。
我心想還真是隻態度高傲、令人討厭的貓啊,沒想到德國阿姨給牠吃的竟和佩克一樣,是拌了柴魚片的貓飯。頓時覺得和艾嘉莎的關係拉近許多。
已故男主人的名字從德國阿姨家的門牌上消失,大概也是那時候吧。
延伸閱讀:
(本文摘自《少了你的餐桌》書中〈德國阿姨與貓飯〉,川本三郎 著,張秋明 譯,新經典文化出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