澀谷的「那個」路口,東京的人,是風景

東京時值正午,
路上行人接踵而行,
而「行」的文化顯而易見,也容易被認為是日本文化的體現。
東京近郊的成田,除了過年初詣的人潮,
鰻魚也是出名的;
整條表參道都是鰻魚店,當然是給味覺的風景。


文、圖/陳彧馨

東京「左右」文化

在新加坡的時間待得越長,適應東京大眾交通工具就越沒有轉接問題。這當然不是說新加坡的地鐵如同東京一樣複雜,相反的,新加坡的地鐵舖設狀況與國力相比實在緩慢得令人髮指,至今仍有三分之二以上的地區沒有辦法以地鐵到達。不過有一點與東京相同,那就是在電扶梯上在左側站立,把右側空出來讓人通行,就是走路,多半也是靠左行走。

大體來說,這世界上靠左的國家多少都跟英國殖民有點關係,算是依承大英系統。跟英國關連不那麼深的日本為何要靠左,據說是因為武士佩刀的關係。因為武士刀多半放在身體左側,如果靠右走,難免會跟對向來人刀鞘互撞,這不禮貌,甚至有點挑釁,為了避免莫名械鬥,約定俗成的靠左走。在東京走路時靠左靠右自然還是有點隨意,大體如此而已,人潮中怎麼樣也會看到不追隨「主流」路線的人,走在路上嘛,不妨礙別人也就無所謂。不過在電扶梯上一定靠左站則是鐵則,如果身為一眼就知的外國人(比如金髮碧眼或皮膚黝黑),那麼東京人還會客氣一點,心想你是不懂規矩的外國人就忍忍吧。如果是不好分辨的亞洲人種,那東京人就不會跟你講究禮貌。我親眼見過幾次大約是韓國或香港遊客站在電扶梯右側不動,結果被後方急匆匆要過的

東京人直接一拐子打到旁邊去順帶還罵上兩句,這種時候你可不會以為東京人是拘謹有禮的日本人。雖然沒有直接關係,不過順帶一提,讓座這種事也並不在日本有禮文化內,不管是多麼需要坐下休息的人,老人也好孕婦也好帶著嬰兒上車也好,既然是自己決定要在這種情況下搭車,那麼就必須自己負責,別人並沒有為你的不便負責的道理。東京世界就是這樣,不用爭辯。不過久住新加坡雖然自然而然習慣東京「左右」文化(包含開車也同樣是右駕),回台北卻又要重新適應一番,只能說這也是沒辦法的事。

在東京問路

雖然算方向感良好,對於看地圖也勉強在行,不過出門在外,開口問路的機會絕不會沒有。特別在日本,隨身網路還不發達時,對於日本獨樹一格的地址頭痛萬分。日本的地址以區塊做區分,比如獅子喫茶是澀谷區 2-19-13,其實就是澀谷第二丁目(大區塊)中第十九番地(大區塊中的小區塊)裡第十三棟建築。或許對某些腦中 3D 圖像概念發達的人來說這樣反而容易定位,但我還是偏好以路區分的地址。誰想要一棟棟數那是第幾號建築啊?總之,在東京問路相當次數,說到這您一定誤以為我的日文流利,不過很可惜,雖然不致於一片壓壓烏,但是大學時代學習的日語已經完全生鏽,大概只保留最基本用語,所以除了某些日文突然靈光時間,還是主要用英文問路。

沒有貶低的意思,不過即使是東京這樣的一級都會區(其他非都會區就不用考慮了),只要開口說英文,十個人有十一個人會一邊鞠躬一邊逃跑,好像我開口說的不是語言而是咒文一樣。試過幾次之後摸索出一番逼人就範的絕招,那就是先用日語招呼(日文再差的人也會說すみません吧),等到對方完全停下步伐認真聽你說話時,再開始問路。

當然,能多使用日語最好,不過就算完全沒辦法,這時候有禮的日本人無論如何沒有辦法掉頭就走,最糟也會幫你拉個人問,如此可以知道正確方向的機率大增,雖然多少有點欺騙的意味,不過沒辦法,誰叫我們是(無賴)觀光客呢?另外,比較有趣的,依據個人統計,詢問身穿老派西裝、或戴紳士帽、有點年紀的長者,能以英語回答的機率幾近百分之百,而且發音都不差。反之問新宿澀谷街頭隨口就要撂兩句英文的時髦年輕人則完全不行,總是一臉害怕貌。問過典子,她沈重地說,這是因為日本

經濟近十多年不佳,所以出國唸書的人越發少,反而早期出國認真念書的人多,學習態度又好,才會造成這種差距。話說回來,這年頭人手一台智慧手機搭配隨身網路,還有人需要問路嗎?

成田市吃鰻魚

成田市離東京相當近,不算是觀光客來到東京會非常想順道一遊的地方,不過此處的成田山新勝寺卻是大大有名,每年新年初詣那三天,可以湧來將近三百萬人,在關東只輸有人氣天皇加持的明治神宮。不過到明治神宮初詣時,至少表參道是寬闊的大馬路,再怎麼擠也是神宮內的事。可若身在成田山前就能想像,那條模樣和細長程度都如同老江戶街道的小巷弄,要同時迎接三百萬人次,就像颱風天水無論如何都會溢出的排水管。年年如此,那街道怎麼還能保持完好都令人好奇。抵達當天東京的花見預報正是滿開。雖然成田並不是櫻花名勝,不過櫻花幾乎存在日本的每一里土地上,滿開時候要見一城櫻花,在小地方或許還比較容易。話雖如此,從江戶街道走向新勝寺的路上卻漸感不妙,沿路一株櫻花都沒有見到。為此還特意要了一張地圖,請案內所人員幫忙標出櫻花所在地。幾乎全數都在新勝寺內。然而到了這座著名大寺中,櫻花仍然令人失望。

成田市另外富有盛名的是鰻魚,整條參道上鰻魚店四處。選了最有名氣的川豊。店是老店,充滿歷史氛圍,鰻魚跟東京名店相比,確實在焦香味和醬汁上要略勝一籌。更令人瞠目結舌的不完全在於鰻魚的美味,而在於鰻魚的現場活剖。老店門口坐著一老一少,身邊全是一水桶一水桶的活鰻,老師傅伸手一抓,撈出一尾鰻魚,左手緊壓魚身在砧板上,「啪」就拿了粗針釘住鰻魚頭,魚刀一畫,唰地鰻魚立剖成兩半,再用

刀背摘掉魚肝抹去血漬,在兩側各長長畫下一刀,才咚地剁去頭,將魚對切成兩大片。年青師傅就拿著剛片好的魚穿過長竹籤,浸入醬汁。「啪、唰、咚」之間數不清的活鰻就變成了鰻魚飯,說厲害是真厲害,但如果來吃鰻魚,還是先吃了再看吧,否則有點不忍心。離開東京前,拐個彎先來成田吃鰻魚飯然後逛逛新勝寺還是很好的安排。

川豊,位於千葉縣成田市仲町 386,近京成成田站。

澀谷的「那個」路口

據說那是全世界一分鐘人流量最高的地方。我不是統計學專家,也沒有實際精算過那個地方的人流數,這個說法到底算不算確實這種事當然不知道。不過只要站在澀谷車站二樓通道的大窗向下眺望,不管再怎麼懷疑,都會覺得這種說法果然有幾分真實性。

如果更富實驗精神一點,親身從澀谷車站走出,先站在忠犬八公的塑像邊,再往前方的大 Scramble 十字路口走,可以看見四周正在等待綠燈的人群,在紅燈過後一如蝗蟲過境蜂湧朝各自目的前進,男的女的、從容的急迫的,交錯在十字路口如同被鳴門漩渦深深吸入,瞬眼消失在急湧的波浪中。或許在某處又會像觀潮船般被拋出漩渦外,往哪裡駛去。不過,如果進入了這人群中就這樣消失,似乎也不是奇怪的事。那種理所當然的被吞沒,每一次看見,都會令我深深心驚。

荒木經惟在《走在東京》一書裡提到,澀谷是東京的谷底!雖然所指未必如字面,但澀谷地形確實高低起伏劇烈,道路四散各方,傾斜的坂非常多,大樓左側的出入口位於一樓,右側的出入口很有可能在四樓。因此早年並不是開發商青睞的地方。不過也許谷能聚財,這些年澀谷商業區蓬勃,人與錢滾滾流入,除大型百貨、購物中心紛紛設立,愛情賓館也相當多。彷如谷底的澀谷街口,因此匯集了種種人,種種嬉鬧,種種肆意揮霍的青春與慾望,以一種毫不在乎的態勢流淌。許多年前,我曾站在八公像旁,半小時內被不同的人搭訕兩次,其中一次直接就想約上賓館。難怪荒木經惟

會說,最能代表「澀谷」的,就是許多即將從少女蛻變為女人的姑娘。也許這個人多得要命的路口,莫名會讓任何過客感覺孤單。據說如果能順應澀谷 Scramble 十字路口的人流而不打亂人潮走向,就可以算是真正的東京人。不過我想,要適應這個龐大城市的寂寞,恐怕也是東京人要件之一。唯一一次,令人意外地,在經過這裡時居然十分安靜。那是新年夜。寒夜裡街口的人寥寥可數,都拖著緩慢的步伐通過路口。商店街的燈火雖然依然閃爍,卻更顯得無人的清冷。我幾乎不相信那真是澀谷路口,居然感到深深失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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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本文摘自《100種東京》,陳彧馨 著,凱特文化出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