日用品的民間譚旅行:「箱」


我們很快就發覺這東西不但能夠裝物,
總徘徊在「已經裝滿」和「再也塞不下」這兩個曖昧的程度中間⋯⋯
當我們一旦得知「箱」可裝下超過其內容量的物件之後,
面對巨大的妖怪,我們就有了法寶。


箱(はこ),據《広辞苑》第六版「はこ」條的第一項解釋為:「收納物品所用的容器,一般呈方形,以木材、紙、竹等材料做成」。誠如貝原益軒著述的《日本釋名》下卷所載,被稱為「箱」的這種東西,可將物裝在其中並覆上蓋。漢字可寫成「箱匣函筺筥」等,是在日本民間隨處可見的日常用品。

瞧瞧身旁的衣物箱、收納箱及其他有「箱」字的東西,我們很快就發覺這東西不但能夠裝物,而且總徘徊在「已經裝滿」和「再也塞不下」這兩個曖昧的程度中間。剛買的時候空的,喜孜孜地把房中零碎的東西按意願填入,不久這箱就飽了。但因為有上蓋,甚至還附有固定用機括(磁鐵、扣環、鐵鎖等),於是我們會漸漸從裝東西變成「塞」東西,反正蓋子一摁,機括一固定,外觀看起來倒也與往常無異,直到下一次開啟。《我們這一家》(あたしんち)中的〈靠意志力收納〉一節,我們便可看見由於箱內過度飽滿,旦夕上蓋迸開,內容物潑辣四佈的模樣。

從這邊,我們歧入「箱」所具有的神秘岔路:從箱中湧出/取出多於容量的物品。著名的〈被剪舌的麻雀〉(舌切り雀)裡面的一幕,便是羨慕老公公獲得金銀財寶的老婆婆,有樣學樣去了麻雀的家,選了較大的籐箱,回家的半路上,興沖沖地打開箱蓋,「首先看到了大蛇,然後是比蛇大的蛙,更有妖怪和尚與其他」紛紛出「箱」,把老婆婆嚇個半死。雖有這樣可怕的一幕,但相對的,當我們一旦得知箱可裝下超過其內容量的物件之後,面對巨大的妖怪,我們就有了法寶。

接著我們就來看看,日本鳥取縣米子市的民間譚:除妖的賣藥郎中。(此民間譚由 Somanana Rain 重述)


這是非常非常古時的事了。

在每年十二月下著雪的寒涼之日,就會有一位從富山來的賣藥郎中(富山の薬やさん),揹著個巨大的箱子到這村落來,一家一家去換上新的膏藥。這郎中每年這樣巡來一次,大家都覺得安心:「他又來給我們換膏藥了哩,這樣今年就有保障了,明年也會來的吧。」

但是說也奇怪,今年這村子卻不同以往,瀰漫著一股十分悲涼的氣息。郎中覺得奇怪,就和村長問到這裡發生了什麼事。

「唉,其實每年到了這個時候,我們都得獻上一個女孩來供奉這兒的氏神。每次帶著那女孩去供奉的人哪,都會發現有個什麼東西,跑來把那女孩吃了之後,就逃得不見蹤影了哩。今年哪,輪到我們村子下邊那戶人家的女兒了,想到這裡,大家都開心不起來。」

「那我就隨著那要被供奉的女子一道去吧,看看到底發生什麼事。」

「這可不行這可不行,要是給看到有其他人在,我們村莊還不知道會遭到什麼報應哩。天還沒亮我們就得把女子送上去,然後便得立刻下來,黎明之前大約就會被吃去了吧。欸,你可別去哪!」

但是那郎中沒有聽,當晚他瞞著村長,偷偷地跟在送女兒到神社去的行列後邊,躲藏在樹叢裡,靜靜地等待時刻到來。
雪一直下著,夜越深就越發冷起來。過了子時,郎中即發現有個什麼東西披著雪,從山上走到了裝著女子的箱旁。躲著的郎中既無法前進,也無法後退,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個東西打開箱蓋,伸手執緊女子的整束頭髮就提起。女子一邊張嘴叫喊,一邊隨著那東西遁隱在雪夜。

由於那郎中不曉得這怪物是否還會回來,只好在樹叢裡面一直等到天大亮了,才下山回到村內,同村長說了這事。村長聽了,說他也從未聽見有這麼一個眼珠骨碌,張嘴裂面,大手長爪的東西。

那東西到底應該怎麼稱呼比較好,實在也是不知道,那難道不是在山中吃人的巨蟒妖嗎?實在是太讓人吃驚了。「看來明年的今日,不是輪到我家的女兒,就是隔壁的女兒了哩。」村長嘆息著。

郎中說:「村長大人,我已下定決心,明年今日我一定會再來,並且將這妖物除去。先待我回富山一趟,我自會將需要的東西準備好。」

過了一年,郎中又回到了這個村子,揹著個比去年更大的箱子。在差不多要供奉女子的那個夜晚,郎中來到了村長家,一同把女兒裝到了供奉用的箱內。弄到一個段落,村長就說:「要是你能把這妖怪除了,就把這女兒嫁給你。」

「這萬萬不可。無論如何,且讓我們先把這女子抬上山了,然後就著手來收拾這妖物吧。」年輕人們一同把女子抬上山去,將裝有女子的箱放在神社旁,然後三三兩兩回去,留下郎中獨個兒在那照看。

過了子時,那身上披著雪的妖物又從山上踏步過來,只見那堪稱為巨蟒妖的東西,把神社四周巡視一遍,發現了裝女子的箱,就準備過來要抓。這時,那郎中從大箱子裡取出從富山拿來的小箱子。一邊那妖怪掀開箱蓋,伸手執緊女子的整束頭髮正待提起,一邊郎中就打開小箱子的箱蓋,一邊就唱啊:

此乃越中富山的平內左衛門,
這下失敬,瞧你嚇人,
不過是個子大而已

此乃越中富山的平內左衛門,
這下失敬,瞧你嚇人,
不過是個子大而已

唱了兩遍,手就在那箱子上摩挲著,然後從裡邊捧出了一隻小野獸,那野獸頓時就影幢幢地長大來,一大到和那巨蟒妖相去無幾,就上前去搏鬥。說起來啊,我們這邊的那隻野獸倒是隻大狐,對方那隻巨蟒妖啊,在牠面前根本是小屁河童哩。沒一會兒就受了傷,放開了那女子,就一溜煙似的逃回深山去了。

等到那郎中將女子帶回村裡,整個村子的人都來迎接他。

「哎呀這真是太好了,實在是非常感謝您哪。那妖物,究竟是怎麼除去的呢?」

「唉呀,如果下一次又有這樣的事,就儘管和我說吧。但方法是什麼,我不能說。那麼,明年再拜託你們了。」一邊說著,一邊郎中就將那小箱子收到大藥箱內,揹起來,沿著那積雪的路走遠了。


過去的事,就到這結束。

流傳著這樁民間譚的鳥取縣米子市,不但有供奉著少彥名命的粟嶋神社(位在標高僅三十六公尺的明神山上),神社的山腳下,還有一處洞窟給安上了鳥居,即稱為「八百姬宮」。傳說那些吃了人魚的肉而獲八百年壽命的女子,就會來到這個洞窟中,靜靜地待到壽命結束的那一日。

 

註/

民間譚文本來源:酒井董美於平成八年(1996)於鳥取縣米子市採集到的民間譚語料。講述者(語り手)為昭和3年(1928)出生的浦上金一先生。

重述(retell):在民間譚(folktale;民話)的講述中,重述行為專指在不更動任何採集者所採集到的語料母題(motif),不修改原民間譚文本中出現的任何物件與人事,並在此前提下依照當次的講述場合(如這次是翻譯成中文後以文字形式刊出)進行故事再次講述的行為。

(顯示圖:〈昔噺舌切雀 〉/歌川芳盛/1864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