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解放:從療養本位到度假爽泡湯的日本溫泉史



提到日本,想到的便是溫泉;說到溫泉,腦中浮現的也是日本。


◎從多夜泉到一夜泉:日本溫泉療養文化的鉅變

約在二百多年前,日本溫泉史上出現了重要的判決。

小田原宿及箱根宿的飯店,向江戶的「道中奉行」提出「希望禁止湯本溫泉場的一夜溫泉療養」的訴求,但最後被駁回。奉行駁回申訴的理由是:湯本從以前就有一夜溫泉療養,所以一夜療養不足以影響到小田原宿及箱根宿,江戶道中奉行允許湯本的一夜溫泉療養。

這是發生在一八○五年的事件。

根據佛教的解釋,溫泉療養的療程是以七天為一個單位。七天稱為一輪,十四天稱為二輪,以此類推。以前日本人享受的溫泉,是以長期療養為主的。

然而,當一夜溫泉療養獲得官方的正式承認之後,庶民大眾泡溫泉的方式也開始變化。在箱根等溫泉鄉,越來越多在參拜神社的回程順道體驗一夜溫泉療養的顧客,以觀光遊覽為目的溫泉旅行逐漸受到矚目,連使用東海道進行「參勤交代」的大名行列也不例外。
提到日本,想到的便是溫泉;說到溫泉,腦中浮現的也是日本。

作家石坂洋次郎曾應東北溫泉協會的請求,編輯《東北溫泉風土記》一書,裡面提到:

在國外,溫泉似乎少之又少。就連我國,也並非北至北海道、南至九州,各個地方都能湧出溫泉。我們的溫泉是因為火山眾多,時常遭受地震及火山爆發的恩澤。

1-石坂洋次郎編著的《東北溫泉風土記》

石坂洋次郎編的《東北溫泉風土記》,插畫家是當時著名的鄉土風俗版畫家勝平得之。

◎熱海溫泉熱起來:溫泉旅行活化在地經濟

其實,溫泉並非自古以來便觸手可及的存在。直至江戶時代,庶民們都無法自由旅行,除了一小部分的例外,有很長的一段時間,溫泉等於是被特權階級獨占的。如果想要到溫泉療養,除了必要的申請手續之外,如同前面提及的,長期使用是最為常見的方式。

一般人能隨意地利用溫泉,則是要等到交通網路發達,溫泉鄉大量增加的明治後半時期,溫泉文化才算是盛放開花。
舉例來說,一八九七年(明治三十年)一月開始在《讀賣新聞》連載尾崎紅葉的《金色夜叉》,讓「熱海」一地聲名遠播。雖然明治時代以後,政府高官就多次在熱海會談,報紙上不時可以看到「熱海會議」或「熱海內閣」等文字,不過這篇連載小說卻讓熱海的知名度更上一層樓。

民眾由都市蜂擁而來,在熱海也逐漸能發現遊客階層隨季節而出現的變化。一月至三月期間,經常映入眼簾的是為了避寒而前往熱海的上流階級;進入四月,則可以看見鄰近鄉鎮的農民,以休養、療養為目的,用扁擔挑著味噌、米、醬油等物品出現在熱海。他們在飯店等住宿處被稱為「拿秤兒的」,住宿旅客可直接向他們購買一天份的米糧。據說「拿秤兒的」即使在微寒的天氣下,也僅穿著一件飯店附的單薄浴衣,面不改色地走在海邊,因此也有「白鷺鷥」之稱。在同一處溫泉鄉中,因為季節的不同,居然能觀賞到完全迥異的人物風景。

2-描繪熱海溫泉飯店的銅版畫

描繪熱海小林溫泉旅館的銅版畫,左前方可以看到大島及初島。

另一方面,位於山邊村落的溫泉鄉,其主要的利用者原本是鄰近的農民階層,後來也因為都市居民一窩蜂湧入,當地的光景出現了變化。《信濃每日新聞》於一九二二年(大正十一年)對於澀溫泉鄉的描述如下:

近來避暑遊客急速增加,搭乘數輛汽車及馬車前來的,大多是生於都市、長於都市的遊客,以及穿著時下流行的和服外罩與單套和服、搭配淡妝、追求時髦的人士……

更顯著的例子,是因為外國遊客增加,而興起的西洋風溫泉勝地。在箱根(距離許多外國人居住的橫濱不遠)、有馬(住在神戶的外國人經常前往)、雲仙(住在長崎的外國人經常前往)三地,開始興建純西洋式的飯店,而日本各地的溫泉鄉,也逐漸成為都市與鄉村文化相互混融的場合。

◎文人雅士們的溫柔鄉

在尾崎紅葉《金色夜叉》連載開始的兩年前,夏目漱石前往愛媛縣松山的一般中學任教。以這段時間的地方體驗為基礎,潄石在一九○六年(明治三十九年)發表了《少爺》。對於松山這塊土地,雖然夏目漱石因適應不良,並未對當地風土民情留下太好的印象,但是道後溫泉則是唯一的例外。著作中,將道後溫泉改稱為「住田溫泉」,並對其讚譽有加。

4-松川二郎《以療養為主的溫泉導覽》

松川二郎著《療養本位溫泉案內》,以療養為目的的專業泉導覽,詳細記錄各主要溫泉的泉質、效能、治癒實例、設備

若要說到文學與溫泉的蜜月關係,志賀直哉的《在城崎》便是代表作。一九一三年(大正二年),志賀直哉被山手線的電車撞到,受了重傷,為了療養,他接受醫生的建議,千里迢迢地造訪城崎溫泉。四年後他發表了《在城崎》,內容描述昆蟲及小動物的死亡,雖然沒有深入觸及城崎溫泉的風土,但是志賀直哉十分鍾情於城崎溫泉鄉及投宿地點三木屋的風趣雅致,其後還接連造訪了十幾次。

著名文人們在作品中提到的各處溫泉鄉美景,為溫泉鄉作足了宣傳工作。一九一八年(大正七年)田山花袋的《溫泉巡禮》以及一九二○年(大正九年)由鐵道省編輯、發行的《溫泉導覽》之後,有關溫泉導覽介紹的書籍便逐漸增多。此外,溫泉鄉也並非只癡心地盼望文人來訪,由各地方主動出擊,請求文人雅士為當地撰寫旅行小記的手法也應運而生。

6-《淺間》(淺間編纂部,1925)

由淺間編輯部所編輯的《淺間》。

先前提及的《東北溫泉風土記》便是其中一例。讓我們再舉一個例子——以長野縣淺間溫泉為主題的《淺間》。在其一九二五年(大正十四年)發行的內容中,收錄了德田秋聲島崎藤村若山牧水、田山花袋等人的稿件。例如田山氏以「透明浴湯裡,掩映,美麗妹子洗秀髮」歌詠淺間溫泉泉質透明無味的特色,搔動了讀者蠢蠢欲動的旅情。
話說回來,近代的文人雅士們都深愛著溫泉鄉,前文所舉之例只是其中一小部分。溫泉鄉的風景生動地化為文字出版,在大眾的腦海中幻化、膨脹出的形象,怎不令人心嚮往之?

5-《溫泉》1923年6月號

《溫泉》1923年6月號。裡面提到一種大受好評的「讓住宿旅客可以自炊的公寓式經營」,現在看來仍然很新穎。(本文摘錄自《觀光時代:近代日本的旅行生活》,蔚藍文化出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