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同時刻的東京，
有不同時間的動靜。
一大早的築地市場叫賣是風景，
還有築地那麼一家神祕的咖啡店。
文、圖／陳彧馨
清晨的築地市場見學
「喔撒涼光涼光涼光，喔希巴嘻巴嘻巴嘻，喔齁六扣六扣六扣……」
年輕男人站在小凳上，搖了鈴後以低沉聲音喊著，視線專注眼前一大群穿著長雨靴、偶爾會把手舉起來的男人們。年輕男人左手拿著小本子，右手拿筆，但大部份時間並沒有使用，而是用手指夾著筆，不斷伸出手肘比劃。在說到「涼光涼光涼光」中會微微蹲一下身子，聲音也喊得非常有韻律，當看到「什麼」時會在筆記上飛快地記下一點東西，然後「涼光涼光涼光」就變成「巴嘻巴嘻巴嘻」。
我一點都聽不懂他說什麼，不過大概猜得到，又一條鮪魚被賣出去。
眼前一大群穿著長雨靴、偶爾會把手舉起來的男人們。
清晨六點，站在築地，眼前擺了成堆成堆，一條條冷凍過、覆蓋銀白冰霜的大鮪魚。我這輩子第一次看到這麼多的鮪魚，事實上。這應該是我第一次真正看到「一整條」全鬚全尾的鮪魚。
正如其他來參觀築地鮪魚叫賣的人一樣，我也穿著閃亮的青綠色反光背心，表示我是來「見學」的人員。學伴大約有幾十人，沒有老師，只有一個嚴格叮嚀哪裡哪裡不能去的工作人員。一路上幾個不明所以跟著我們隊伍的觀光客被大聲喝斥走，又幾個沒好好走在隊伍裡的學員被大聲叫回來，一路上戰戰兢兢，凌晨就走來排隊的疲憊都被一陣陣緊張感抖掉。穿過幽暗潮濕的市場，進入寬敞明亮的挑高空間，地上霜白的鮪魚一條條直挺挺地躺著，如果想成是從殯儀館冷凍櫃裡取出的屍體陳列在地上，就會非常恐怖。市場大叔毫不在意地拿著長鐵橇用力挖著死透的鮪魚的鰓，每一大群鮪魚邊上都圍著一群人，數了數大概有五、六個圈。每個圈都有一個喊著「涼光涼光涼光」的男人，有韻律的聲音此起彼落，間或伴雜著細細碎碎的低聲討論。
被賣掉的鮪魚會貼上標籤，寫上紅字，旁邊的人就會出現鬆一口氣的愉快表情。幾個美國遊客問我，一條鮪魚到底賣掉多少錢？大約以為所有亞洲人都能聽懂對方的話，可是不管是「涼光涼光」「巴嘻巴嘻」還是「六扣六扣」我都不明白意思。那真是說價錢嗎？
被賣掉的鮪魚會貼上標籤，寫上紅字。
硬著頭皮問了從頭到尾都不想理我們這群「學員」的冷臉大叔，眼前大約成人一半大小的鮪魚賣出多少錢？大叔皺著眉，不情願地回答，「三百五十萬吧。（日圓）」就轉頭走了。剩下我們這群財迷學員，扳著手指算地上到處亂放的鮪魚大概是多少財富？然後驚得說不出話來。
霜白的魚身從屍體變成了一台台賓士寶馬汽車，我們一群看起來就很窮酸的外國人忍不住羨慕起來，嘀咕嘀咕地沒完沒了，精神都來了。這就是我的築地市場見學。
- 築地市場見學每日從清晨 5 點開始接受報名，地點在築地市場後方的勝どき門旁的鮮魚普及中心（おさかな普及センター），開放人數為 120 人，共分前半、後半兩梯次，每梯次 60 人，前半場時間為 5:25 – 5:50 ，後半場為 5:50 – 6:15。
日比谷的 remm
因為十分喜歡秋葉原的 remm，為了比較，有次特意訂了 remm 在日比谷線上的另一間飯店。雖然抱著期待來，不過日比谷的 remm 沒有什麼窗前風景，裝潢上也跟秋葉原店不太一樣。舒適還是很舒適，但沒有驚豔感，也就不會特別想待在房間。這對旅行來說是好事，不過當然有點失望。比秋葉原 remm 較強的一點，是這裡附帶早餐。倒不是此處規格較優，主要是因為飯店二樓剛好有 MUJI CAFÉ，於是提供客人在此吃早餐。
在一間提供幾乎所有居家物品的店裡吃早餐，實在是一件很有趣的事。陶瓷的碗盤、木頭的托盤、裝果汁的玻璃杯、坐著的桌椅、桌上的花瓶和調味罐……以完全一致的調性和諧存在，與整體空間完全融合，感覺像是在雜誌封裡用餐，而且如果喜歡，每一樣東西都可以買回家去。這種經驗 IKEA 家具附設餐廳也有一點，但又不完全一樣。IKEA 餐廳總是要更熱鬧一點，顏色上和聲音上都是，親子家庭感重許多，也的確時常有小孩子在其中蹦蹦跳跳，似乎孩子都很喜歡 IKEA 的餐點和設計。
MUJI 的感覺要成熟得多，線條簡單俐落，色彩不脫黑白灰或木色，說起來跟 remm 給人的氛圍近似，或許也是兩者間可以合作的主因。當然 remm 飯店住客來自四面八方，不見得是 MUJI 的主客群，不過住了 remm 一夜薰陶後，進了店彷彿也特別容易被漆上 MUJI 字樣，自然而然變得安靜優雅，連孩子都不吵鬧了。等到坐下來好好用餐時忍不住笑了。雖然日比谷 remm 的房間沒有好景，但二樓的 MUJI 整片面街落地窗外卻可以清楚看見對街的東京帝國飯店。只要坐在屋角，兩面落地窗便沒有死角地展現帝國飯店的古典優雅。除了算是鐵道迷，我對建築也很有興趣，東京都帝國飯店是十九世紀開始逐年修建而成，目前的三座主樓各自代表修建時的當代西方設計主流，所以不管是哪座主樓，都絕對是跟 MUJI 極簡風格沒有關連的調性。
MUJI 的餐點有樸實的味道，空間則有成熟的大人感，搭配窗外古典式的優雅風情，我覺得日比谷的 remm 也不算怎麼輸秋葉原 remm 的鐵道風景了。如果真要挑剔，就是 MUJI 的布丁也實在太甜了，感覺上放在對面的東京帝國飯店賣才比較恰當吧？
聽說是築地第一家咖啡店的マコ。
忘了在哪裡讀到，那間小小的店子是築地的第一間咖啡館。雖然到底是不是並不清楚，不過來到幾乎可以說是「躲起來」的マコ三次，結果一次也沒有開門，就會懷疑還有營業嗎？感覺是非常任性的店嘛。
不過，說不定老闆還真不太想客人來。マコ所在地非常隱密，夾雜在全是海產、餐廳雜亂非常的場外市場，還不在一樓。要抬頭看見幾乎貼在一樓房頂的招牌，才有機會轉進小小的樓梯間。來到二樓唯一店家之前，如果不是看到暗紅色玻璃門上確實黏貼著店名マコ，可能還不太敢推門進去。在窄小幽暗堆滿雜物的二樓，唯一一間有著暗紅色玻璃門的店家，真的是咖啡館嗎？為了吃到最新鮮的漁獲，拜訪築地通常都在早上五點到十點間，此地的店家許多都是凌晨三、四點便開門作魚市場人員的生意，這個時間很恰當。但這個恰當的時間中從來沒有一次碰上マコ營業，這真是一間還有營業的店嗎？某次跟朋友在東京相會，一早約了在築地早餐，飯罷想起マコ，想再來碰碰運氣。登上二樓，門依然緊閉。不過，這次終於可以看見暗紅色玻璃後隱隱有人。敲開了門，出來一位精神健旺面容嚴肅的老奶奶。
「十點半才開門。」她努力對日文破爛的我們解釋。「原來是這麼晚開門的店！」我吃了一驚。從前一直以為店開得非常早，所以非常早關門。原來根本不是這樣。當時距營業還有半小時，就算只喝不需要準備的果汁，老奶奶也不打算放行。「那，可以進去拍一張照片嗎？」當然非常不甘心，如果不是接下來還有事，一定會等到營業。「你們是哪裡人？」老奶奶十分嚴肅地盯著我們半响，突然冒出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話「台灣？台灣人喜歡，中國人不好！」老奶奶用力比劃幾下。氣氛突然急轉直下，我們就這樣被讓到店裡，順利點了咖啡和果汁特調，聽近九十歲的老太太說「一直自己顧著這間店喔，幾十年了很辛苦呢。」或「我的雜煮很有名，可是還沒準備好你們吃不上。」等等親切談話。這一切只不過因為我們是台灣人而已。「等下是不是也不用收費？」喝著熱呼呼的咖啡坐在套著白椅套的椅上胡亂想起來（當然不可能）。
- 喫茶マコ，位於中央區築地 4-9-7 中富大樓二樓，近地鐵築地市場站。
延伸閱讀：
（本文摘自《100種東京》，陳彧馨 著，凱特文化出版）
